紫薇花下的成长

　　院墙外一排排的紫薇花又 开了，可歆已经记不清这是她记 忆里第几次的花开了。那一棵棵 粉紫色的紫薇花树，那个花下俊 朗温润的男孩子，承载了她满满 一整个的青春。
　　那是一个七月，可歆第一次 住进这个政府大院儿，那时，她 刚好十二岁。看着爷爷奶奶远走 的背影，看着爸爸妈妈关切的目 光，可歆明白，以后，这里就是她 的家。她将告别绿油油的稻田， 金灿灿的油菜花，或是夏夜一阵 阵的蝈蝈叫，就连她最爱的池塘 也没有了，她依稀听到她撑着木 澡盆偷偷到池子里摘莲蓬时，奶 奶那一声声不停的叫唤……可歆的童年是幸福的，她可 以无忧无虑地奔跑在乡间的田埂 上，呼吸大自然的气息。那时的她 是何等的快乐，恣意而潇洒。而 今，当她意识到她将从此生活在 这个陌生的城市里的时候，这个 天不怕地不怕的傻姑娘第一次胆 怯了。她记得她在院墙外站了好 久，久到爷爷奶奶的身影早已消 失不见，久到一抬眸，便瞧见紫薇 花下那个俊朗温润的少年郎。
　　苏然就这样进入了可歆的 生活中，他是可歆爸妈同事的儿 子，比可歆大一岁，住在她家楼 下，是整个政府大院儿里最惹人 注目的孩子，可歆也曾听妈妈念 叨过苏然这个孩子有多聪明，多 懂事，多有涵养。她曾自豪地以 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最乖 最漂亮的孩子，可当她看到苏然 春风般的笑容时，她惊觉自己是 如此狼狈地丢盔弃甲。从那一刻 起，这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儿开始 知道仰慕是一种什么样的味道， 而那个叫苏然的男孩子便已悄 然地植根于可歆心底最柔软的 地方。
　　日子总是过得那么快，一晃 就到开学的时候了，记得那天早 晨可歆背着书包冲下楼，原本焦 躁不安的脸却在见到苏然时瞬 间石化掉了。“是可歆吧，开学第 一天爸爸妈妈不送你么，我载你 去学校吧。”可歆直到坐上后车 座，都没缓过神来，脸红得像个 熟透了的柿子。这是她第一次和 苏然讲话，她曾设想过许许多多 的场景，她会对苏然点头微笑， 像个娇羞可人的小家碧玉，或是 滔滔不绝地讲乡间趣闻，让苏然 看到那个本真爽朗的自己，亦或 是大大方方地对他说，“你好，我 叫可歆。”
　　“可歆，喊你吃饭你听到没 有啊，怎么老站在阳台上啊，这 孩子。”可歆转回到客厅，“可歆， 在学校还习不习惯啊，怎么老觉 着你瘦了好多。”
　　“妈，习惯得很，只是学生会 事情多，平时比较忙啦。哇，这么 多好吃的呀，我最爱吃的红烧蹄 膀，还有黑鱼汤，吾爸真乃神厨 呐，爸爸妈妈最棒了。”
　　“这孩子怎么长不大的，快吃 饭快吃饭……”每每听到妈妈的 唠叨，可歆就头大，大学都读了快 一年了，妈妈还当她是小孩子呢。 一时惊觉，是啊，时间过得真的好 快，一晃都六年过去了，往事的剪 影似乎还清晰可见，只是，她已不 再是当年那个羞涩，自卑，敢爱而 不敢言的小女孩了。
　　可歆记得，在属于她的中学 记忆里，永远充斥着一种叫做自 卑的情绪。那年那月的她，不知 道什么叫必胜客，不认识红绿 灯，不晓得那个叫做哈利波特的 人到底拥有怎样的魔力。她只是 一个来自乡下的孩子，一个不属 于城市的孩子。她开始变得不爱 说话，开始变得自卑，原本那个 笑起来如春光灿烂的小姑娘仿 佛消失了。
　　“下个星期五学校要举行圣 诞晚会，我听说咱们班的孟欣要 和苏然表演钢琴四手连弹，天 呐，羡煞我们这群人了。”“苏 然？”“对啊，他可是我们学校的 风云人物，哎！我说可歆，你不会 连苏然都不知道吧？”田妮是可 歆在班上最要好的朋友了，她看 着可歆茫然的神色，真有种想掐 死她的冲动。可歆怎么会不认识 苏然呢？
　　接下来的几天，可歆的脑子 里一直萦绕着孟欣修长的手指， 优雅的身段和她第一次见到苏 然时，紫薇花下的那一抹阳光灿 烂的微笑。圣诞晚会的当晚，看 着台上弹琴的人儿，那举手投足 间所散发出的优雅刺得可歆一 阵阵的眩晕，她忽然发现自己和 苏然之间的距离不仅仅是一层 楼的间距，而是城市与农村的距 离，是优秀与卑微的距离，是阳 春白雪与下里巴人的距离，他们 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
　　可歆开始变得更加沉默，更 加的不合群。或许，这一直就是 她在班上的状态，没有人注意到 她，总比被别人嘲笑要好得多。 回到家里，可歆就喜欢跑到阳台 上看那院墙外的紫薇花，因为这 样她就可以离苏然更近一点，她 可以听到楼下窗户打开的声音， 她可以看到苏妈妈出来晒被子， 偶尔，她也能看到苏然骑着单车 从树下经过，而这时的可歆就像 个做错事的孩子，猛地蹲下身 去，咬着嘴唇，小手不停地拍着 胸，听着自己咚咚咚的心跳，默 默念着 “他应该没有看到我吧， 唔，哎，要是真看到我怎么办呀 ……”那时的她是怀揣着怎样的 忐忑与期待小心地呵护着这份 最初的爱恋。
　　多么傻的小姑娘啊，可歆想 着想着就笑出来了，也许那时的 自己还并不知道什么是爱，却也 固执地坚持着这种最原始的方 式，笨拙地，羞涩地暗恋着那个 叫做苏然的男孩子，仿佛他的微 笑，是午后阳光下一伸手便可触 摸得到的实在。
　　可歆的生活就在这样的平 静无波中继续着，直到有一天， 她依稀记得那是个下着大雨的 夜晚。她像往常一样最后一个离 开教室，冒着雨冲到车棚去取 车，上天总是那么的爱开玩笑， 望着空荡荡的车棚，她愣了愣才 反应过来，车不见了。没有伞，没 有雨衣，没有车，可歆就这样呆 呆地站在车棚里，望着地面上不 停地溅起的水花，一时间茫然无 措。不知过了多久，她只记得那 温暖而令人动容的声音一下子 掀开了她心底最最本初的无助， 害怕与孤独。
　　“可歆，是你么，怎么还不回 家啊？”苏然停下车，焦急地询问 着她。
　　“我车被偷了。”可歆在那充 满关怀的询问中终于哭了出来。
　　“来，把雨衣披上，我们先回 家，好不好，不然阿姨在家要着 急了。”说着苏然就帮可歆穿上 雨衣，载着她往家赶，而他就这 样任由雨水的冲刷。可歆觉得那 段路好长，靠着他的背，那属于 他的温度一点点地温暖着她的 心房，给了她足以战胜一切阴霾 的力量。可歆忽然笑了，也许，他 们之间本并没有距离，她并不应 该如此的自卑，她可以优秀，可 以勇敢，可以拥有小小的骄傲。 也正是在那个雨夜，可歆发誓一 定要走出那个束缚自己已久的 自卑。
　　她开始看大量的课外书籍， 开始认真地听课，不再胡思乱 想，同学们渐渐发现，原本默不 作声的可歆也开始和大家说说 笑笑，她会讲好多好多乡间的趣 闻。当她告诉同学们她大半夜起 床，打着个手电筒到池塘边抓蛤 蟆，一不留神掉到池子里时，大 家都乐了，嘴里咕哝着，“可歆， 你的童年可比我们逍遥多了，下 次带我们去下乡玩儿吧，被你说 的我手都痒了呢，嘿嘿嘿。”
　　“对呀，可歆，我们可以去乡 下野炊，扎稻草人嘞。”
　　可歆高兴地笑了，笑得那么 甜，那么的自然，露出两个漂亮 的梨涡。
　　“可歆，你没发现你笑起来 很漂亮吗？”
　　她知道，自己其实是真的很 漂亮，在乡下的时候，大家都这 么夸她的，只是她一直不敢在这 个城市承认自己的价值，她封闭 自己，用那么多的条条框框束缚 自己，以至于她慢慢地忘记了， 自己一直都是优秀的。
　　她将对苏然的爱恋放在心 底，用足够的精力与时间充实自 己。或许，她也会时不时地从苏 然的教室前经过，但她已不再是 那个羞涩的女孩子了，她变得很 从容，很优雅，尽管她的心底依 旧是一片波涛汹涌，依旧幻想着 苏然能看到，那个穿着白底小碎 花棉裙的小姑娘在他的世界里 来过，想着苏然是不是也像她那 样想着她……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少年 也许并不知道，曾经有一个天真 烂漫的小女孩，因为那份羞涩， 将年少的怦然心动埋藏心底，因 为那份执着，决心走出自卑的阴 影。可歆想，如今的自己应该是 不爱苏然的吧。或许那一直都不 是爱，那不过是一种仰慕，一种 崇拜，是她那个年华里，对爱情 最懵懂，最原始的祈盼与执念。
　　而今，看着那盛开的紫薇 花，可歆明白，那属于她的青涩 年华已经悄然而过，那个温润的 少年，那段曾经占满她心房的悸 动，都已随着时间的齿轮而愈走 愈远。是那个年纪，对爱情懵懂 的向往，让她在仰慕、爱恋中一 步步地成长起来。此刻的她由衷 地感谢苏然，感谢自己的花季雨 季，让她在成长的道路上怀揣着 勇气，怀揣着希望。那看似泥泞 的路，看似望不到头的路，看似 找不到方向找不到自己的路，因 为有了那一份小小的执着与依 恋，而变得平坦，变得明亮。
　　成长的路上，有那么多的磕 磕碰碰，那么多的不自信，那么 多的执念，那么多埋藏心间的秘 密，但可歆明白，那个属于紫薇 花的青春，是她一伸手就能触摸 到的天堂。
　　站在阳台上，望着一排姹紫 嫣红的紫薇花，可歆会心地笑了， 心里默默地说着，“谢谢你，苏然， 给了我一个满是花开的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