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岁月深处绣梅

　　棉衣上一朵梅花半开着， 兀自吐露芬芳。一针一线，那是 时光流淌的音符，是笑对人生 的风度，更是奶奶心灵的归宿。
　　儿时，我爱趴在奶奶身 边，看她在棚架旁一针一线地 在衣服上刺绣。阳光静静地流 淌，奶奶嘴角噙着笑，低眉顺 眼，岁月静好。
　　曾听母亲说，奶奶本是苏 州富庶人家的小姐，彼时的刺 绣乃是茶余饭后精致的休憩。 然而世事变迁，沧海桑田，家 道中落让奶奶不得不辗转流 离，沦落北方嫁与爷爷。为谋 生计，奶奶操起自小熟稔于心 的刺绣功夫，开了一家裁缝 店，度过漫漫光阴。曾经描鸾 绘凤的芊芊玉手在日复一日的 浆洗、缝补中变得粗糙，掌心 亦生出了暗茧。奶奶从来没有 抱怨过，只是守着那一方屋与 田，在岁月深处绣梅，安然恬 淡地静候流年。
　　经不住我们央求，奶奶总 是向我们娓娓道来旧时的苏州 光景。青石碧柳，花窗雕栏， 临窗有水，水上有船，刺绣的 女子临窗而坐，细眉细眼，娴 雅温静，紫烟粉雾，氤氲一 片，桨声灯影皆在指间缱绻缠 绵。我们追问奶奶为什么绣梅 不停，奶奶抚着绣衣上的一朵 朵梅花，眼角的皱纹淡淡舒展 道： “让一家人沾染梅的芳 香，是再好没有的事。”
　　奶奶的刺绣很独特，她会 在每一件成衣上绣一朵梅。起 初是我的棉衣上蹁跹着梅，后 来街坊邻居的棉衣上也都绽放 着一朵朵梅。枝干虬曲盘旋， 梅瓣细密层叠，红梅热烈，白 梅纯净。一针一线，绣满了奶 奶对岁月的温柔。无论是苏州 家境富庶的小姐，还是北方胡 同里的绣娘，奶奶一如她绣的 梅，不妒春华，不畏严寒，笑 对人生风雨，岁月深处静守着 灵魂的归宿。
　　前几日回老家，看到奶奶 仍绣着梅，紧抿着唇，眼眸里 说不出的安然，时间仿佛在那 一刻停滞。穿过岁月的迷雾， 我似乎看见一位穿着旗袍的绣 女向我款款走来，悠悠吟道：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 向小园……”
　　我倏然明白，那朵朵小梅 正是奶奶历经岁月波折而留下 的心灵归宿。
　　生活也许避免不了苦难， 但绝不会拒绝一朵梅花有风度 地翩跹盛开！